張家界民俗風情

品讀湘西(三拱橋篇I)

更新時間:2018-03-19 12:09:14 來源:m.nltzpx.cn 編輯:okzjj.com 已被瀏覽 查看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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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拱橋篇

鳳凰過三拱橋
    從吉首到鳳凰,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路很好走。不寬。
    但是是叫人親切的泛青的柏油路,過了乾州以后,地名都很好玩,先是頭炮臺,然后是二炮臺,三炮臺、灣溪、療家沖、竿子坪、三拱橋。數(shù)著村莊,路就變得有意義,是村與村之間的距離,而不是表上滴滴答答的機械聲。水田里則因為春耕末到,所以用作綠肥的紫云英還沒被牛蹄踐踏,開得極盛,猶如無邊無際翠綠底子的花毯鋪設開來,彰顯著田園無意識有華貴。路邊能涂漆的地方,就寫著“退耕還林”字樣,這是做的防止水土流失的工作,偶爾有一戶人家,恰巧在路旁,墻身又夠寬,便宣傳隊用白漆涂上“光纜無銅,偷盜無用”的字樣,意思很明白很明白,不僅叫人不做賊,還告訴你不做賊的理由,免得做了無用功,還擔官司。
    我的故鄉(xiāng)便在三拱橋,因村里有座三拱的石橋而得名。關于這橋的歷史,一個在小學教歷史的老師說是明朝的,不過他既不是本地人且又沒提出考證的文字,所以沒人信,更愿意去問這村子最老的老人,外號“豬毛”,93歲,年輕時做豬生意得的名。他那里跑場,天不亮帶著空籠子去臘爾山,中午裝了豬兒去乾州賣,晚上那籠子又空了,挑著一兩斤肉回來,路過雜貨店,粗著嗓子喊——“打斤醬油!”炒青菜是不放醬油的,所以別人就知道他家常常開葷,他有個經(jīng)典故事,就是長年戴著個像是一輩子沒洗過的帽子,一回跑場時丟在路邊了,他也不急,下一場(農(nóng)村是五天一場,即集市)又去,檢了回來,到村口雜貨店又打了一斤醬油,得意地翻著他那沒人要的帽子給店老板看,“你看我不是折財?shù)拿@帽子里500塊錢,在路上困(注:睡的意思)了一場。”如今他不駝不聾,時常還背著曾孫到街上逛逛。問他曉不曉得老橋是哪能個朝代的,他就問:“毛主席前面是那哪個朝?”說是民國,他就說:“不是。”再問“清朝嗎?”他說:“慈禧太后那個時候?”得到肯定后他就搖搖頭,往煙斗里灌炊草煙。吸一口,吐出來,“還要早。”然后就聽得旱煙袋呱呱響,再無下文。而這橋的歷史,也就一直不明不白的。

走訪苗寨巖柯寨
    到家的時候是中午時分,母親忙著殺雞宰鴨,我很久沒往更遠處的寨子里去,就說要出去走走,母親忙叫帶了相機,指著三拱橋邊上的一溜兒石板山路,說就去巖柯寨,別走遠了。
    石板路并不平整,又是雨后,石縫里泥漿上全是一個個牛踏過的腳印,還有大得驚人的牛糞,牛是農(nóng)村人的寶,也是最貴重的財產(chǎn),就連牛糞也比豬糞一類金貴。而且因為牛吃草,不臭,所以不惹人嫌,牛糞還可以糊墻,哪能里裂了縫,牛糞堵上最好。如今這難以描摹的牛糞的香就在雨后的空氣里淡淡地飄著。路兩邊都是菜地和分到每家每戶的山,菜地里是金燦燦的油菜花和白中泛紫的蘿卜花,與在車上一閃而過的不同,這花是可以淹沒我的,將手放到那搖曳的花上,能感覺到風拂過的輕柔。還有紫云英,開得沒有邊際。山上雖然也寫著“退耕還林”的字樣,但暫時還沒人理會,所以照樣光禿禿的。
    一路的風景都是懵懵懂懂的,如果我們沒來,恐怕不知開給誰看。偶爾在旁邊的山上能看到一個放牛的女子,牛在一邊慢悠悠地啃著草,她卻沒閑著,一只手夠著石壁上的芭茅桿、細樹枝,另一只揮舞著砍柴的彎刀,一把把割了,堆成一堆。預備著回去院子里曬干當柴火燒,容易點著。
    外面來的人,一聽到苗寨就以為是吊腳樓,其實并不全是這樣/苗人住房的材料,都是就地取材,木材匱乏之地,不可能去建木質吊腳樓。若是采石方便,則該地必然石頭房子居多,像在深山里的歐陽、茶山、關刀一帶,至今仍有許多石頭房子。若是石頭都沒有,那就只能住黃泥墻的土房,木材和石材都可能沒有,但黃土遍地都是,所以山里都是土房子居多。再到后來,生活寬裕了,就將泥房子翻新,改成了青磚的,如今還有馬賽克的小洋樓點綴其中,不用說這是村里的富人,主人家所做的職業(yè),決不會是守著幾畝田春耕秋收。

村口迎客“歇涼樹”
    村口遠遠地有棵蒼翠的松樹,這是苗寨的“歇涼樹”,又叫“歇腳樹”,無論去哪個寨子,村口或是三岔路口,都會看到一株或幾株這樣四季青蔥的樹,以供路人乘涼或歇息。松樹通常又都種于井邊,所以見樹一如見村,二如見井。村子里嗨散散落落地開著桃李花,沈從文說,桃杏花里有人家,有人家處有酒沽。但這里的村子似乎并無這樣的情致,雖然說酒香不怕巷子深,但現(xiàn)在的人恐怕很少會走上三四十分鐘山路,到一個吳敏華的村子里去找酒吃。
    我們在這深山苗寨里的出現(xiàn)是一個異數(shù),所以立即便被田埂上散落的耕田種地的、山坡上牧牛割草的人注意到了,對面坡上一個放牛的中年女子和另外幾個孩子見我們見見走進村口,就用苗語朝著我們邊上一個真打赤著腳清理菜園雜草的老人喊了起來:“大伯,你曉不曉得他們走哪家親戚?”這個忙碌的老人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劃了根火柴,點著了菜地邊上的野草,火苗一下子蔓延開來,他辨別不了我們的身份,也無意辨別,就回應到:“我不曉得哦。”那邊也哦了一聲,說:“怕是照相的。”我心里很快樂地笑,兒時那挎著相機的人走街串巷,總能讓我們無比興奮,那樣的快樂絕不亞于爆米花炸響時的那聲巨響所帶來的狂喜。若果能拿著束塑料花拍一張固然很美,弱不能讓那個,看別人在鏡頭前掩口微笑也能一飽眼福。

田邊邂逅“同桌的你”
    再往里走,村子越來越清晰,我甚至已經(jīng)看到那晾在天邊的衣裳了,天邊的圍欄,是為了防著豬呀牛呀什么的進去糟蹋莊稼,天晴時,卻又可以用力啊做晾衣桿,真是絕妙樸素的主意。我正猶豫著進不進去,邊上一個背著孩子正在鋤地的女子卻喊起了我的名字,我抬眼看她,面熟,卻記不起名字了,我沖她微笑,說:“你還記得我嗎?”她將手擦擦額上的汗,目光有些閃爍,“我是菊香,塘沖的,和你同到三年級的呀。”我再看看她,終于記起來,她是另一個寨子的。冬天里讀書,每個人都提著火籠,她常常從家里抓了一個苞谷子到學校來,一下課,就丟幾顆到火籠的熱灰里去,用兩根細細的樹枝,筷子一樣,在灰里扒拉著,聽見一聲小小的爆炸,那灰突地一聲沖開一小片,立即就用樹筷子夾出來,在左右手上倒騰兩次,涼了,扔進嘴里,嘎嘎地嚼起來。我是常??梢缘玫揭恍┖锰幍?,她不太喜歡做作業(yè),可我喜歡,我把她作業(yè)做了,就換來五六顆苞谷子。我沒耐心一顆顆扒拉,就一股腦地全倒進灰里,還沒來得及等到那一聲爆炸,上課鈴響了,我慌里慌張拎了火籠進去,還沒等老師開口說話,爆炸聲就響了。老師必然目光凜冽地在全班一掃,落到我的臉上,狠狠瞪一眼,轉身才去黑斑上寫字。再下課,菊香就不會再給我了,說我糟蹋糧食,不過若第二天我還給把數(shù)學作業(yè)做了,她照樣會不計前嫌地帶一把黃豆子出來,給我換個口味。
    我走進菜地,回憶著從前的快樂時光,問她在做什么。她自在了一些,鋤了兩下地,叫她另一個蹲在菜地邊的五歲大的孩子喊我做姨,又伸出手去,將她背上才一歲的孩子手里抓著的橘子瓣扯出來,小小說:“我把這些種晚了的芹菜挖了,黃豆秧漲起來了,我得把黃豆先給種上。”她的孩子怕生,沒敢叫我,低了頭將腳邊的草亂拔一氣,她便又叫:“英梅,喊姨啦。”我想起包里放著的飲料餅干,就拿出來給那孩子,小女孩還是沒敢抬頭看我,看看她母親,她母親笑,說:“你自己吃,莫給她。”但孩子卻已經(jīng)拿過去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問她怎么背著孩子來鋤地,她說丈夫出去打工了,婆婆剛好又受了風寒,今天看見天氣好,就背著孩子出來把老芹菜挖了,免得黃豆又種遲了。我說照張相吧,她扯扯衣角,說人丑得很,穿得破,不要照了。我說不打緊,挺好的,她就又去弄了弄背后的孩子,替她把手弄干凈,說那就照一張吧,這幾年照相的人沒下鄉(xiāng),很久沒照了。我拍了幾張,又叫英梅照,她卻還是躲著鏡頭。這時候,對面坡上的那個中年婦女已經(jīng)打趣起來了:“大嫂,你今兒才勤快一天,就上照片了。”她也樂呵呵地回應:“是呀,你們常說我懶,今兒我勞動給你們看。”

家徒四壁待客勤
    照了相,她說到家里坐坐吧,沒幾步路。我們就跟了去,過了那長著松樹的井,繞過了兩只黃,又經(jīng)過了幾只咩咩叫的山羊。村子里沒什么人,她說,年青的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和她這樣丟不開兒女的。她的家里并不富裕,還是黃土墻的房子,外面的檐下卻又兩個燕巢,一個舊的,一個新的。屋是三間,通常的苗家都是這樣的格局,中間是堂屋,沒什么家具,堆著堆豬草,墻上唯一的點綴是一張獎狀,還是講給生產(chǎn)隊某某的,她說那是她家公的。
    右邊的卻是廂房,有個火塘,上面掛著幾塊熏得嘿嘿的臘肉,置了一張床,掛的是青色的蚊帳,家染的那種。左邊是廚房,后面墊高了一塊,也放著一張床,垂著同樣地蚊帳,應該是她公婆的。
    我問她丈夫在哪里打工,她笑笑說不知道。我驚奇起來,說:“那你不問嗎?”她又笑,卻有些落寞,說:“問啊,不過問了他就發(fā)脾氣,不跟我講。”
    她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去洗鍋,一面跟我說:“你們餓了,沒什么好東西,我給你們煎幾個粑粑,吃了再走。”過年時打糍粑是最熱鬧的事,打好的糍粑自然晾干,然后再放在水缸里用水泡著,能放很久,來人來客的時候,煎糍粑待客是上禮。我并不餓,就叫她不要煎了,她卻還是舀了一勺油,又蹲下身去灶前生火,這是英梅已經(jīng)確證我們是她家的客人,就開始熟識地圍著我們轉,我又叫她照幾張相,跟她說:“照了相,給爸爸寄去好不好?”孩子并不知道父親的地址其實是連母親都布知道,就略帶著羞澀趴在那門檻上,說:“好啊。”我終于還是沒讓菊香煎粑粑,又聊了一會兒,她說她結婚都十年了,看看我,就說:“你現(xiàn)在過得好吧?不像我們,我出老了吧?”她的語氣里并沒有多少抱怨。但我知道,結了十年婚,頭胎孩子才五歲,那么婚后的前五年,日子不會好熬,兩個孩子又都是女孩,在家里跟公婆過,每日的嘮叨總是有的。不過她并沒有說許多,仍是笑笑的,總是問我:“你真的不餓?煎個粑粑很快的。”
    告辭她走出來,突然想起她穿的并不是苗服,就問她說為什么不穿。她說,現(xiàn)在年青人都不穿了,都是四五十歲以上的人才穿,如果想要看好看的,就要是逢年過節(jié),或是碰上結婚請客了,那時候,必定是戴了全副的首飾,穿得層層疊疊的。
    我重又經(jīng)過那咩咩叫著的幾只羊,回頭看她,背著幼兒和英梅站在門里,眉眼已不分明了。

神秘的行巫——“杠仙”
    我們到家的那天晚上,隔鄰的一個寨子有人“杠仙”,也就是請了仙娘(女巫)溝通陰陽。對于這一神秘的人和神鬼交流的大事,兒時我是常常聽聞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卻一直未得親眼見過,不過若是一個人有一種彈腿的毛病,常常無意識地將兩條腿不停抖動的話,就會有人笑他說:“你杠仙?。?rdquo;所以我知道仙娘的代表性的動作之一,就是雙腿一直抖動,又聽說她以頭帕覆額,神游陰間時,還會作死去人物的聲音,仿其語調(diào),與陽世的親人溝通。
    沈從文的筆下,對鳳凰的女巫很是濃墨重彩地提了一筆。
    據(jù)他說,鳳凰的行巫者卻并非外地的神漢懶人為謀生之故假作癲狂,而多非自愿的職業(yè),近于“迫不得已”的差使。大多數(shù)本人平時為人必極老實忠厚,沉默寡言。但忽然發(fā)病,便臥床不起,如有神附體,語音神氣完全變過。或胡唱胡鬧,天上地下,無所不談。且哭笑無常,毆打自己。長日不吃,不喝,不睡覺。過三兩天后,仿佛生命中有種東西,把它穩(wěn)住了,因極度疲乏,要休息了,長長的睡上一天,人就清醒了。但這柄是周期性的,發(fā)病之時,惟有行巫方能得以發(fā)泄。

等待仙娘
    我向往這種神秘,所以很耐心等日落黃昏,然后在等月上柳梢。黑夜里進行的儀式,是不能提前的。天黑下來后,我們還打著手電筒,借著那微弱的一圈光和月光星光的指引,摸索著在一些石板路上前進,也不知驚醒了幾只豬圈里的豬,終于到了那可以引見我們?nèi)ヂ?ldquo;杠仙”的人的家里。她是一個苗帕巍峨的中年女子,白面細眉,在燈下銀耳環(huán)閃閃地亮。她跟我們說仙娘是從吉信那邊鄉(xiāng)里請來的,很有些名氣,不過到塘沖來卻還是第一次。昨晚是寨子里一家歿了母親的人請來問她在“那邊”的情況,今晚卻是一家有孩子外出打工的人請的。不過每一家請了仙娘來,總是要告知同寨的人,若是有什么不能了的心事,就可以搭著問。
    到了主人家,儀式還沒開始,一屋子里的人都朝我們心照不宣地笑,既親切又鬼祟。我們穿過堂屋走到左邊廂房里。神壇就設在廂房火塘邊的一張八仙桌上,一個米升子,裝了滿滿的一升子米,上面插了三把香,裊裊地燃著。廂房里有十來個人,兩個年輕的婦人手上還抱著不滿周歲的孩子。主婦是個神清氣爽的中年婦人,旁邊還有一個老婦,在那里幫著折紙錢。這我倒知道,因為紙錢要三張三張地燒,且又不能燒反面,燒反了,“下面的人”是沒法享用的,所以折紙錢的要專用一個有經(jīng)驗的老人。仙娘站在神壇旁,是個著苗裝的50來歲的女人,生得整整齊齊的,身材高大,眉眼飽滿,裝得干凈利索,怎么看都不像有狂病的,我立刻就對她有了好感。倒是那折紙錢的老婦人有些佝僂,衰老的臉上長著老人斑,在燈影里有些怕人。我屏聲靜氣等著儀式開始,不想仙娘卻立起身來,問主人廁所在哪里,主婦起身帶她去了,禁忌仿佛也就破除了,屋子里的其他女人唧唧喳喳地開始議論,交流著各自對這仙娘所了解的一鱗半爪。帶我們來的阿姨說這仙娘精神好,昨晚唱了一夜,凌晨六點才結束,今晚又接著唱。一個下巴尖尖的年輕女子說:“你昨晚沒聽到最后吧?她可是有點真本事呢,昨晚老德的娘附了她的身,跟家里人說很想吃米豆腐,老德今天趕場買去了。她娘在世的時候真的很愛吃米豆腐,你們記得嗎?”她嗤嗤地笑了起來,旁人也笑著附和,紛紛把那仙娘昨晚的情狀,又描述了一通,我在一旁聽得很有趣,就更迫不及待地要親眼目睹仙娘的種種神奇。

既歌且言上天入地
    仙娘回來,主婦燒了紙,儀式就開始了。仙娘扯下了自己的青色頭帕,將雙眼完全蓋住,雙腿有規(guī)律地抖動起來,嘴里開始哼唱,韻律平緩,聲音低沉寬厚,給人感覺非常舒服。唱的全是苗語,我豎起耳朵,聽懂了百分之八十,詞兒并不深奧,但因為是唱出來的,就有些難懂,大意是:“我在這里燒香叩首,既禮且拜,再請諸神下界我方。各路仙師,各路仙娘,我的師父弟子,我的龍虎仙師,龍虎仙娘,請向四方打聽,為我找尋那遠方的人,他在異鄉(xiāng)。”戴苗帕的阿姨跟我說這是請師父,大約以她一個人的力量還不足以四處游蕩,所以要向師父和其他姐妹求助。反復地用同樣的韻律又唱了兩遍,她就停下來問主婦:“你那孩子是什么生肖的?”主婦說了,她就將孩子的生肖唱了一遍,又請了一些師父仙娘,然后又問:“孩子出門的時候是農(nóng)歷哪天?哪個時辰?”主婦想了想,征詢了一下家人,說是正月24,她便又唱:“肖虎的人他午時出了門,日期定在24。”主婦突然想起不是24,而是23,她聽了,又肯定了一遍,又唱,然后說:“你抓三把米。”主婦抓了小三把在桌上,“數(shù)數(shù)幾單幾雙,若是三單三雙,那就是好的。”主婦一數(shù),發(fā)現(xiàn)是三單兩雙,有些著急,就問她:“你說該怎么解?”她又唱了一回,說:“那是有點小災了,你燒一把紙。”主婦依言燒了,更是心急,“幫我跟各路神仙說說問問,看該怎么個避法呢?”仙娘也不言語,又唱,又問,最后說:“23也沒什么大災,你請個老司,院子前后清理清理,不會有大礙。”主婦點了頭,仙娘又叮囑要請得是苗老司,不要請漢老司,又唱了一回,主婦算是放心了。
    那仙娘和主婦就在一問一答中,然后在自己的歌聲和祈禱中,一點點地溝通了人神。我原先對她存著極神秘的尊敬,但漸漸地卻覺得她很親切,不過是一個能歌善言的普通婦人,因另有一種察人心的智慧,所以能夠成為一個溝通者。神鬼的飄渺,凡人接觸不到,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她卻完成得很好。她沒有一絲詭異瘋狂地舉止,而像是一個極會安慰人的婦人,和她的女友聊起出門在外的兒子,她所唱的韻律非常動人,平緩而近于人情,她就這樣上天入地,將天上人間都化在歌詞中,且始終保持著旋律的優(yōu)美,這也許就是她迥異于常人而贏得特殊的尊敬的原因。

察人心釋苦痛
    這時,火塘旁的一個老婦人起了身,往米升里插了五塊錢,說是搭著問問家事。
    仙娘又開始了一番請教,然后說:“你們家里人口是單數(shù)。”屋子里的人開始驚嘆,拆紙錢的老人嘖嘖地說:“這可是了,他們家7口人,可不是單數(shù)。”仙娘也沒有得意,仍是平靜地繼續(xù)著她的旋律,然后說,“你家失了財了。”這回老婦人卻不信了,但也不反駁,只說:“你看清楚了么?我家失了什么?”仙娘又唱了一陣說:“你家反正是失了東西了。”這時那折紙錢的老人沉不住氣說:“可不是失了,你家那個兒子。”搭算的老婦還是向著仙娘說:“你再給我看看,到底是怎么了?”這時那仙娘已從折紙的老人那里套了話出來,就說:“我看見一個黑黑的,你家還沒東西漏出去么?不是失財,就是失人了。”搭算的老人這時已經(jīng)忍不住淚,終于開口說:“是的,我是失人了,我這心牽掛得很,你幫我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去的?”仙娘又唱開,又依原來的程序,抓米,燒紙,盤問生辰八字,最后終于層層剝落,說那孩子在外打工,剛到地,就被三個人謀財,害死了。死者的母親此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說:“我就知道他在家里那么溫厚的一個人,怎么會得罪人,原來就是被害了。”她追問仙娘孩子遇害的過程,仙娘卻并不完全說完,只說三個人,一個年輕點,兩個年紀大點,再要說,就是泄了天機了。周圍的人再那老婦追問的時候,也在幫腔,總說那仙娘:“你要解得全吶,你光說個有漏,誰知道是漏人還是漏財呢?”我在這香火和仙娘的歌里,已經(jīng)慢慢地失去了敬畏的心,而變成去欣賞仙娘的姿勢和音樂了。
    我并不覺得她真的察了陰陽,溝通了人和鬼神。事實上她就像是一個耐心的聰明的女人,在反復的盤問和周圍的人的話語中,察了人性,給人以安慰的。我旁邊那帶我們來的苗帕巍峨的婦人就跟我說,老人的孩子在外打工出了車禍死了,同鄉(xiāng)的人搭信回來,母親到地時孩子的尸體早已冷卻。
    60多歲的人,原指望孩子除外闖蕩闖出個名堂,哪里能接受孩子死在異鄉(xiāng)的事實,所以心里就時常牽掛,一刻都放不下去。我想,那仙娘一定是從老人的哽咽里聽出了一個母親的不甘和深深的痛,所以就說那孩子是屈死的,母親自然會在回味孩子的溫厚的性格里,漸漸地就將痛苦釋放出來了。

歌聲構成社會場景
    程序一直在進行,我已經(jīng)不太在意仙娘唱的內(nèi)容,在香火氤氳里,火塘的火暖暖地燃燒著,她的儀式和不能完全聽懂的歌聲成了一個社會生活場景的背景。
    男人們開始了這種場合的外交,給其他的男子遞煙,接了煙的有的順手就在火塘里點了,笑一笑,又去聽,不抽的,就別在耳朵上,朝遞煙的人點頭致意。女人們開始聊起家常,評論她的嗓音和歌詞,拿她和另一個別的村的仙娘的姿勢和智慧比較。溫暖的廂房里彌漫著一種和諧溫馨的氣氛,其實這女巫與其說是一個神秘的巫師,倒不如說是一個苗族的歌者。我想,她是沉浸在她的歌里,設想著她進入的世界,一個沒有人可以達得到的世界。在她歌詠的世界里,她看到了人間的另一種景象。我相信想象力豐富的人是可以以別人簡單的敘述來結構一個故事的,但通常一般的人并不會這樣自信,用這樣從容的語調(diào),這樣低沉而寬厚的嗓音,始終白癡這與他人和自己幻想的世界里的人和神的清醒對話。而她能,在這個意義上,她又的確是一個女巫,一個具有超常的能力的人。
    她一直在唱,有些人已經(jīng)開始瞌睡了,我拍了幾張照片,告辭出來。經(jīng)過堂屋的時候,一個中年男子叫我,說真正的好戲還沒開場呢,還沒刀“登仙”的時候,那時候她完全是作他人情狀,那歌聲,才是好聽。我有些禁不住誘惑,但母親剛才已經(jīng)鼾聲如雷,雖然那仙娘并未受到影響,依然保持著她歌唱的節(jié)奏,可我始終覺得是對這香火繚繞的場合的大不敬,所以還是走了。高一腳第一腳地走在是班上,不知又驚著了哪家的,汪汪叫了幾聲,在春寒料峭的夜里,這吠本是應該給人一種寂寥蒼茫的感覺的,但心里卻因剛剛參加了一個神秘的儀式,歌者的旋律還在耳邊回響,火爐塘的溫暖也一直在身上延續(xù),所以竟充滿了興奮,絲毫不覺得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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